摇过岁月的船

俗话说,行船走马三分命;又说,人生有三苦,打铁撑船磨豆腐——可见在船上干营生有多艰难。我和船有些情事渊源,不吐不爽。那时生产队有两条水泥船,一条五吨头,用于积肥,短途运输(运送公粮、粮食饲料加工等等);一条十吨头,主要用来搞副业,就是把张渚电厂的水煤灰运到鲸塘砖瓦厂,赚取运费和上下力资费。

搞运输得起早贪黑,又脏又累,可是队里的男劳力还是愿意上船,因为挣的工分多,还有公堂米吃,每天三毛钱补贴更是不可抗拒的诱惑。

真正上得船去,那个苦比想象的不知要深重多少。说是十吨的载量,加高船帮可以载十二三吨,我们便尽量多装,回队记工分是按吨位计算的。想想看,一百五六十斤的担子,来来回回七八十趟,到了砖瓦厂还得挑上岸。三天两趟算是一个班,有厉害的,三天带晚一点竟能运三趟,那挣的工分就不止一倍两倍了。

那年深秋时节,稻场已收过,轮到我同小周、老丁上船。凌晨两点,我们就带着锄头铁铲扁担挑箕还有简单的行李从家门口的河埠头“出港”了,五点不到就在电厂码头排上了“第一号”——这是我们生产队所有男劳力一条共同经验:先到煤灰场,灰堆高便于装担,而且灰干,装个十一二吨,到砖瓦厂可以浇二三吨水而含水率不会超标。这不晓得要省多少力气和时间呢。

路灯投下黯淡的光,没有人讲话,只有工具碰撞的声音。司磅员打哈欠都冒白气了,我们只穿那种粗布的单衣。一担接一担往船上挑,起初健步如飞,三十担过后,速度明显缓下来了,黄汗直浃,体力渐渐不支,我们就开始“传担”,效率基本能够保持。当司磅员喊出“八吨”时,我们才放下担子,到船尾的行灶上各盛一碗干粥就着一盆水腌菜狼吞虎咽吃一饱,吃完立即开工。大约十一点船就装满了,排在我们后面的有的还没装到一半!

那一天,老丁心雄,提议多挑几担,毕竟时间早,灰又干,多挑点就能多得几分工。我和小周觉得还行,就又默默地各挑了十来担。

怀着领先的喜悦,挂着得意的神色,我们起锚解缆抽跳板,一篙点离码头,进入主航道。
天高气爽,是标准的十月小阳春,西南风轻拂面颊若有若无,然而是我们的佳音,扯起风帆,船行进得比摇橹快了许多,船沿边的哗哗水声此时是最动听的旋律。老丁掌舵,小周做饭,我坐在船头掌篙。和前几次一样,老丁开讲《封神榜》,姜子牙、妲己精(印象中应该是“搭鸡”之类的动物成精)等等,一场一场的生死较量轮番上演,年把工夫了,顺风天没遇到过几次,老丁的故事却接近尾声了。这本书我看过,但老丁讲得生动,尤其是那些插科打诨所加的料,好玩得不得了,例如,姜子牙打老婆(他有老婆吗?)书上就没有。

因为是顺风,又有好故事听,我们浑然不觉正面临灭顶之灾。船行至水埠村,前夹舱的舱板竟然浮起来了,在后艄舱做饭的小周一声惊呼“进水了”,并迅速跳到中舱的煤灰堆上。说时迟那时快,没等我们完全反应过来,水已漫过中舱,整条船也以“迅雷不及掩耳之势”咕噜咕噜往河底沉,眨眼之间,后艄棚盖就漂离了船身,我们仨也早已游起水来。

上得岸来,脱掉湿重的粗布衣裤,只剩紧贴的裤头,这时的西南风吹在身上立马杠起一层鸡皮疙瘩。回眼望,河面上一片狼藉,漂满了席子、竹枕、斗笠、草鞋、锅盖,还有船板、竹篙、橹、扁担等等,一大滩巨大的气泡不停地在水面上炸裂着。我们哪见过这阵势啊,一个个紫着嘴唇、煞白着脸傻看着。幸好岸边有个草堆,我们便抽掉几捆稻草暂且“穴居”起来。

稍微定下神,我把湿衣裤拧干穿上,跑回村去求助。后事处理得比较顺利。我们队里有个女知青,她的父亲是张渚航运站的干部,是他调来了绞关,带着师傅帮我们打捞起沉船,又调来一条挂桨船把破船拖到船厂去修理。

很快就过年了,船修好之后也正好歇年。后来,我再也没去运过煤灰。

我高中毕业的第二年,春节一过,生产队里就安排我和我的两位堂叔到上海载氨水,因为是摇着橹驾船往返,所以村里都叫“摇”氨水。

一只载重五吨的水泥船,共有五个舱,船头船尾是两个密封舱,去的时候,我们就住里头,只消铺点稻草,一条席子一床被,很暖和。回来时密封舱里装氨水,盖子是螺纹的,一旋紧,氨气就被封住了,既可保证氨水不变质,又不会熏着我们。而我们的铺盖也搬进了宽大的中舱。前舱放一只行(念航)灶,是船上的厨房,柴米油盐等生活物资则放在有木板盖的后舱。

摇一趟氨水,顺利的话要一个月,所以去的时候天还很冷,回头的时候就是睡在露天的中舱,也不觉得太冷。好在有一张布篷,那是行船遇到顺风时扯起来增加的动力的,晚上就盖在舱面上抵挡风霜。

那一次摇氨水,基本上没有碰到顺风,而在去的时候遇大风还在太湖口等了两天,因此,我们比原计划整整多用了六天。回家的路上那个归心似箭啊,没法形容。

慢是慢了点,总算安全“入境”,就是平平安安地回到家乡。记得是太阳升起的时候进的西氿,中午摇到蒲墅荡,来不及赶回家吃饭,我们叔侄三人决定索性在船上再吃一顿中饭。

我是个爱干净的人,一个多月也没象模象样洗过澡,头发早已盖过了耳朵。那天,趁我那和我同年的小叔做饭的功夫,我就下河去洗了个冷水浴。乡间有“冻三春捂八月”的说法,我以此为“信念”,鼓足勇气,跳进冰冷的河里,发力游了几下,然后停下搓掯,还用船上的石碱洗了头发。正准备上船时,脚下踏到了一个尖尖的东西,这个我知道,就是河蚌,俗称蛤蜊(方言念阿利)。一个猛子下去,把它从河泥里抠出来,足有斤把重,是那种圆卵形的“本蛤蜊”(我们把养珍珠的帆蚌叫“洋蛤蜊”)。两位堂叔几乎同时说,“有菜了”!我们那里的年轻人在每年夏天都要“摸蛤蜊”的,所以我现在再摸几只不在话下。我一边哈着凉气,一边用脚在河床上探寻,随着我不断地扎猛子,一会儿船头上就堆起一座小小的蛤蜊山。

那位年长的大堂叔生活经验很丰富,他跳上岸去,顺手掐了一大把油菜苔。然后盛饭、洗锅、烧水;期间,三个人像生产线一样剖、择、洗那一堆蛤蜊,还用洗干净的石头把蛤蜊的裙边敲软。水开了,把切好的蛤蜊放进去,把船上仅有的油、盐加进去,关键是还有一小块一直没有舍得吃的咸猪肉,也切成薄片放进去,香气立刻弥漫开来。大堂叔又到水边拔了几根芦苇的嫩的根,洗干净后切成段放进锅,说是可以去腥味。

旺火烧开,改小火焖了一会儿。我们再也等不及了,大堂叔就把先前掐的那把菜苔直接拗断放进锅,不盖锅盖,再用大火把汤烧开。

船头就像一个不太大的露台,圆的舱盖就是我们天天吃饭的餐桌。今天没有菜碗,就是用草简单编了个圆圈,把行灶上的锅端上来“坐”在草垫上,“免费的午餐”开始了。

那时没有环境污染,河水清煮出来的菜花蛤蜊汤鲜香诱人,咸淡适中。最让人难忘的是那一把菜苔,花蕾大多含苞,有少数几朵才开,嫩嫩的金黄和碧绿的菜苔、洁白的芦根随意搅和在一起,像是精美工艺品上面的洒金!我和小堂叔是高中毕业的“文化人”,边吃边聊这些不着边际的话,大堂叔笑意盈盈的,在我们“高谈阔论”的间隙说,烧这菜花蛤蜊有两个讲究,一个是只有油菜开花的季节蛤蜊最肥美,一个是这菜花不能全开,此时的菜花特香,菜梗子不空,当然,咸肉也是绝不能少的。

太阳歪西,我们满载而归。因了这顿午餐,我们一点也没有因为迟回家而情绪不佳。

现如今,下馆子还会偶尔想起那顿饭,也会点一份菜花蛤蜊汤,但是总也品不出那种纯鲜醇香,尽管厨师在汤里加了笋、菇等提鲜的食材。(太湖西岸文学)

宜人出品紫砂福利站精选优质紫砂壶,限时特价,错过可惜!与亲朋好友一起团购,更多优惠享不停!赶快加入我们,用优惠的价格,买到心仪的紫砂壶,享受茶艺的乐趣!【+微信:78917327】

相关文章

首页
微信
whatsapp
搜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