宜兴文学精选:箍桶匠

箍桶匠

村上最早的两间楼房,就是他家的。抛梁那天,老老少少倾巢而出,将新房子围得水泄不通。鞭炮声中,人人仰着头,僧多粥少,抢得馒头者寥寥无几。不过没关系,上梁仪式一结束,男男女女跟着男房主,挑着稻谷,赶着猪,伴着鞭炮,绕房屋走上几圈,用脚用手把他家丈量一遍,彻底弄明白了什么叫楼房楼梯才心满意足。这也叫过屋。到了中午,左邻右舍又围聚过来,喝酒,猜拳,吹牛,觥筹交错……

这家男主人就是酒仙大肚子,村里的箍桶匠,骄傲的手艺人。作业项目有洗澡的木盆,脚盆;厨房里的蒸桶、米桶、饭桶、水桶、担桶;打井水的量子(一种有提梁的木桶);房间里的洗面桶;农用的掼桶,嫁女时的提桶、果桶,子孙桶;小孩的困桶、立桶,还有难登大雅的恭桶……一应俱全。箍桶匠也叫圆木匠,大概因为做的器具多是圆形的缘故。

七八十年代,他是香饽饽,迈着有力的腿肚子,挑了他的那副行当走村串巷:“箍桶哎,箍桶;箍桶哎,箍桶……”一声声吆喝,是最便捷的广告形式。微醺的夏风里,村村的姐妹们穿着桃红翠绿的新衣裳,露着口白牙齿,领着盆桶,鱼一样向大肚子围拢过来。

眼不免有些迷离了。和河埠头大媳妇调笑两声,再和小娘们儿挤挤眉眼,哈哈大笑一阵,一屁股坐下,手不歇忙活儿,眼睛还在东张西望。天热,他要光着膀子,皮肉白如油膏,只是找不到脖子,西瓜似的的脑袋陷在酒盅大小的肚脐眼里。他的肚子大极,从里到外,有五六圈赘肉,卧在稻草蒲团上,像一朵大白莲花。

干活时,他欢喜把明晃晃的竹篾和铅丝一圈圈绕在肚子上。到了紧要关头,吐丝般猛地抽出一根,手下轻轻一旋,箍圈收得紧紧,再上了自己调和的腻子,大功告成,滴水不漏。

大的修理和制桶,一时半会无法完工,须有固定的工作场所,于是,更多的时候,我们村河边,就有一胖汉子坐泡桐树下,打着簸箕大的哈欠。在他的蒲团上,推刨;擦削;比画;木板细细刮光;不用铁钉,铁钉容易生锈。留出木桶的腿,打箍、刨光……几十道工序后,再用木榔头反复敲打木桶的外壁和内壁,这时整个村子都会发出“砰、砰”的回响声,直到桶口和桶底都敲圆正。用腻子补上小细缝,每只圆件,要漆三次,再阴干。刷过桐油的木器与他一起在树荫下,发着说不清的气味和亮光。拨弄着千军万马的盆桶,他像一位稳坐八卦阵中的将军。不过,他一定不欢喜这样的称呼,不欢喜叫做大肚子,他爱他酒仙的雅号。

风凉,他做着活,抽着烟,眯眼。

“酒仙!”一个一步三扭的妇人像是从天而降,大肚子赶快揉眼睛。

“水桶漏了,给补补,多少钞票呢?”是叫人骨头酥痒的声音。

“哈哈,钞票?算了算了,小事体!”大肚子拍拍肚子,他乐善好施。

“谢谢啊!”妇人一步三摆走了。

大肚子的眼睛也跟着走远了,远处是什么,瓦舍上几缕袅袅的炊烟。

大肚子从怀里掏出酒瓶,酒是凉凉的,心是热热的,肚肠是透明的,酒一下肚,眼前就开出一朵朵花。

驼子婆婆走过来,拍了大肚子的肩膀。大肚子吓一下,酒瓶滚到河里去了,眼前的花儿变成了一个糟老太婆。

驼子婆婆有一个惊人的驼峰,像扣了一只洗浴锅子。

“我有名有姓,你叫什么大肚子!”大肚子没好气,他有一个好名字叫“福寿”。

驼子婆婆是村里的可怜老人,四个儿子不过问她,随她自生自灭。

老人家陪着小心,“大肚伢子,我个脚盆磕了一块,你行行好给补一补吧。”

“一块钱!”大肚子头也不抬,懒洋洋地。眼下是桩不诱人的生意。

“一块钱!”婆婆的脚跳不动了,否则她一定蹦得很高。她咚咚敲自己的驼背。

大肚子不再搭理他,眯着眼睛像睡着了,吐出一串闷闷的呼噜。当他睁开眼睛时,他老婆柳眉倒竖铁塔一样矗立在面前。她个大面黑,人称呆公鸡,背后缩着委屈的驼子婆婆。据说呆公鸡有十八般武艺,发怒时有共工怒触不周山的气概,铜勺子铁铲子锅子篮子劈头盖脑朝大肚子飞来,大肚子吃不消,成了远近闻名的怕老婆。一个愿打,一个愿挨。一刻钟后,破漏不见了,变成一朵新开的黄色小花。驼子婆婆很满意,夸大肚子手有样,当然更满意的是不用付钱。

没见过这对夫妻起过更多战火。倒是常见呆公鸡挎着大篮子,雄赳赳过我家门口,又杭育杭育头顶着篮子过来。一篮子烧酒,切好的猪头肉,带着磁力一般一路飘香,吸引了大人小孩的眼睛。

大肚子和呆公鸡在泡桐树下,脚对脚,手对手吃夜饭,吃酒,吃猪头肉,大肚子敞开白白宽宽的胸膛,呆公鸡散开了蓬松的发鬓,哗啦啦笑着同过往的每一个人搭讪。到夜半,还有酒气飘散不去。活脱脱羡煞神仙的日子……

一晃,十几二十年了,凡人们各自忙碌,混迹于自己的光阴,酒仙的话题,如过河的卒子,很少听到了。

有一日,突然犯贱起来,时下说法叫怀旧,央了母亲,让她去大肚子那里定做一只木头脚盆。

交货时间是两天后,60元。母亲塞给我一大包芝麻,说是呆公鸡的。我说她太客气了。母亲说,现今没几个人做大肚子的生意了,他老眼昏花不说,塑料盆子便宜,铁盆子耐用,相比较而言木头盆子又贵又笨重,农村也没几人用了,所以,呆公鸡是感激你让大肚子有事体做。

心头不由生起一丝凉意,想了想,我问,大肚子还吃酒吗?

吃,他一天不吃就活不下去了。泡桐树早没了,他坐在自家户槛上吃,改不了这死性。你信不信,你这60块,只消他吃几天就光了。

我呵呵笑着说信,这才是酒仙啊,一端碗就忘记了凡尘的酒仙。(宗彩虹 陶都文学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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