宜兴文学精选:梦里的北宕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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昨晚做了一个梦,梦里我又回到了五岁的时候,和小伙伴们去北宕宕了。

家乡在安静的的宜南山区,天目山余脉悠悠,在这儿绵延成一片山岭。在这片山岭的尾端山脚下,静静地卧着一个小山村,那就是那生我养我的地方。小村的西面,是一个连着一个的山岭,它连上了大山,也就形成了一个个大小不等的山坳,这些山坳都有属于它们自己的名字,而烙入记忆深处,终我一生不能忘记的,无疑是“北宕宕”。

北宕宕是离小村最近的那个小山坳。从仲春到初夏,在北宕宕先是映山红红透漫山遍野,然后是野枙子花开得香飘山外十里;再由野玫瑰开出洁白的花朵,让小山坳宛如包裹着一层白玉;后来又是让缠着杉朩树的紫藤,开得数里外便能见着一片片紫色的云霞。这一棵棵花树,都是老天爷赐予的一条条生命,遇着了属于它们的美好时光,便竞相斗艳。那种美,纯朴得如村上的阿姐阿妺,虽然衣衫上全是补丁,但肤色娇嫩得一弾就破。那天上蓝得如洗尽了尘埃,见不到一丝尘世的喧嚣,让儿时的我们尽情享受其中,把天真也洒遍在北宕宕的山坡。

儿时啊儿时,让我最得意的,那便是坐着山羊走上北宕岩的山坡、乘着花车赶回家了。

那时,邻居坤全家养有三只羊 ,一只公羊,两只母羊。小村也就坤全家养着羊,羊便也就成稀罕物了。比如这母羊每年能养上两窝小羊,小羊从小到大才几个月,看着它长大也挺有趣。而关键是这公羊还可以让人骑,这就迷死伙伴们了。

坤全六岁就成了羊倌。骑羊,也是在他七岁的时候,无意中成功地骑上去的。那头公羊很温顺,坤全个子小,一个人上山放羊也孤单,骑羊对于他,应该是现成的乐子。伙伴们发觉,羊居然可以骑,都眼红了,纷纷来拍坤全的马屁。这坤全也正好缺人陪伴,所以,凡是早上跟着他上山的,他允许让毎个人轮流骑上个百十来米。几次一轮换,也就到了北宕宕。到了山坡,羊吃草了,就不能骑了,但伙伴们骑到到山上还不过瘾,一个个心里还想着能骑着羊回家,所以也就只能在山上陪着坤全玩了。其实长大后我们才知道,那羊是绵羊,毛厚、身子大,骑个毛孩不算什么。但这羊它不象我们人,身上脏了就洗澡,它的身上脏得一塌糊涂,本应该雪白的身子,浑身上下却脏得黑乎乎的。那屁股上的羊毛上,还总粘连着不少比黄豆还大的屎粒。尤其是身上的那股羊骚气,几乎让人恶心得要吐。骑过这羊下来后,便浑身上下柒上了羊骚气。但伙伴们一来好奇,二来实在也没有玩的去处,身上有无骚气没关系,坤全能给我们骑就已让人心花怒放了。

家乡的伙伴自小都会唱一首儿歌:“拔茅芯,当点心,北宕宕里拜头亲”。这拜头亲说的是男女小伙伴两小无猜,在北宕宕玩过家家的游戏。那茅芯,便是阳春三月,那茅草从枯草丛中探出新株时,中间的那根草芯,其实便是茅草的花蕾。它在出苗时便开始抽蕾,你把它拔出草株之后,只要去掉那层包衣便可吃了。这茅芯又嫩又脆又甜,每年春天拔茅芯的时候,也是伙伴们最开心的时候——它成了乡下孩子在那个季节里最“高级”的零食。

四月里的北宕宕,是映山红的天地,也是遍地的茅草芯。几乎随便找一个地方坐下来,都会傍上盛开的一丛丛映山红。在花丛下,随手便可抽出个几十根茅芯来。那时穷家庭里出生的男孩,身上的穿着与叫化子无异,都是老大穿了老二穿,破了补,补了再破的衣服。孩子们走到哪里想坐就坐,想躺便躺,反正穿的是破布衫,再划破了,也只是破。在北宕宕的坡上,让我再乐意的就是仰面躺在地上,软软绵绵的“牛筋草”草地,就象地毯,睡在这上面,晒着太阳,远比家中铺着稻草的床强十倍,暖洋洋的,好舒服啊!我还习惯把脑袋钻进映山红下,让花朵儿挡住阳光,不让它刺我的眼睛。当然,有时侧身子,不顾双手还粘着细羊毛、手上带有羊骚气,拔着身边的茅芯,剥着,嘴里吃个不停。

伙伴们对于如何玩,也充满了无限的想象力、创造力。那天下午,几个大一点伙伴,在山上叽里咕噜商量了半天,回来后,七弄八弄,竟造出一台“神车”来了。这神器让我们玩了好几年。

这车是用两根直径约二寸左右的小竹子做成的。在两根竹子大头一尺左右,上下交叉,用一根铁丝连接固定,在大头底部的两竹之间,装上了一根指头粗的木轴,木轴上装了一个把老坟砖砍圆、又用剪刀在中间钻了个眼的车轱辘,那交叉点后面还有近两米,用稻草绳在竹杆上左左右右绕了一道又一道,形成了一个象睡袋一样的兜,人可以睡在那个兜中,由四个孩子抬起那两根竹杆,推动着前面的砖轱辘,便就成了手推车。而那两根车柄上,又用剪刀打了一排眼,也不知是派什么用场的。

那天上午,除有羊做交通工具之外,现在又有自己新造的独轮车了!那羊属于“全自动”的,骑上它就可以走了,而车是要人既抬又推才能走,属于“半自动”,是谁可以先坐车里做“皇帝”?还是坤全作了主——轮流着坐兜、轮流着坐羊,这样人人有份享受了,伙伴们自然个个喜欢到了不得。那时的孩子多,每家都有一窝,哪里有玩耍的地方?见这里既有羊骑、又是车睡,队伍一下子扩充到了十几个人了。吃完早饭,孩子们便聚在一起。大人们上工后,我们的队伍也就浩浩荡荡向北宕宕出发了。路上我大概坐了约五分钟羊,又坐了七、八分钟的车子,其余时间便帮伙伴们扶住车子,不让它翻车。一群人哄哄涌涌,转眼间就来到北宕宕了。

有了车,活动就不同了,大一点的伙伴便去折映山红。家乡的映山红一般有四种颜色——紫红的、粉红的、大红的、还有大黄的。三种红的,花瓣都可以吃,虽然味道来不及茅芯,但毕竟无毒。但黄的不同了,家乡人又叫它“柴毒头”,这东西山里人大人、小孩全知道有毒。这知识既有家中大人会教你,也有伙伴们口口相传,一般人不敢碰它。上山了,我便帮衬着赶着羊儿,让它们到草好一点的地方去吃草。回来一看,伙伴们早就把那个车子打扮得象一个花堆——那车柄上密密麻麻的竹眼里,插满了刚刚折来的映山红。这花儿不光有紫红的、粉红的、大红的,竟然还有大黄的!这不要毒死人啊!

花车做好了,便就派用场了。那花有毒,我是坚决不坐进那个兜的!坐进兜,中毒死了呢?我才不呢!

其实也是我多想了,即使坐花车,还是要讲资格的。伙伴们在商量怎么个排队轮着坐的法儿呢——首先,车是坤全发明的,也是他做的,理应让坤全先坐。然后是奇平,他的功劳在于他偷了奶奶的一把剪刀,用来钻那个车轱辘中间的那个洞。那剪刀刀口被钻得报废了,昨晚让他老子打了一顿,他应该是第二个坐,然后再往下排。当坤全坐进去后,十几个伙伴便围住花车,把它的一头抬了起来,在那山道上试车。那车轱辘在山路上叽里呱啦地作响,坤会躺在那个车兜中,简直给插满车柄的映山红给淹没了。那车漂亮死哇!别说还有这么多人抬着、拥着、笑着、护着。在北宕宕里,小花车便热闹得成了个戏台。

天晓得,等坤全下来,奇平上车时,坤全竟然没被毒死!那黄花不会毒死人啊?是哪个鬼骗我的?我也要坐,我也要坐!我在不断地向他们叫嚷着。

伙伴们很公平,我终于也轮到了一次。当我从花丛中钻进那个车兜,被伴儿们抬起来的时候,我的头上便见不到天了。那两根车柄上插满的映山红,尤如花堆,粉红的花朵圧着我的脸上,便生出那种痒痒的感觉。被伙伴们抬着、捧着、推着,更有神仙般的快活。哎呀,躺在花车上,开心死了!当我坐了两、三分钟轮到荣川时,其实真有点舍不得下花车,总还想在车里多躺一会。但规矩不能坏,我只得下来。正当我心里不那么舒服时,只听在赶羊的小军在高声大叫:“快来呀!快来呀!老母羊生小羊羔了!”

坤全被叫声吓破了胆,大人不在,生下的羊羔没人料理岀了事咋办?他跑去一看,一头母羊站着那儿不动,嘴里在“咩咩…..”地叫着,一个小羊羔的头,已挂在大母羊的屁股上。坤全见状便撒腿便往山下跑,去叫他的娘去了。我们全都围住了那母羊,看着这个老母羊生羊羔的“西洋镜”。当小羊羔一只接一只落地时,北宕宕里,便响彻了我和伙伴们的欢笑声。

梦中的北宕宕啊,你是我儿时盛放童真的小窝,不论岁月如何变化,你始终是如此温馨着我的灵魂,让我享拥幸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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