宜兴文学精选:鹅洲老鹅

“鹅洲”两字让人眼前闪过的情景,是群群鹅在绿油油的草地上营巢栖息,它们洁白如云的翅膀从天际飞跃而出。

“鹅洲”是宜兴和桥的古称。伴随这个古称而来的传说,是讲太湖和滆湖之间有金鹅飞来群聚,从此“鹅”与宜兴结缘。

历史上钟情鹅的有王羲之。文人雅士把王羲之爱鹅与陶渊明爱菊,林和靖爱鹤,周茂叔爱莲并称为“四爱”。

这“四爱”常常出现在明清以至民国瓷器绘画中。明代画家陈洪绶有“羲之爱鹅图”。现有人收藏了一件“羲之爱鹅”的竹雕笔筒,在碧水青山老松之间,群贤谈笑风生,几只白鹅在一旁嬉戏长鸣。整个笔筒画面栩栩如生,非常精美,是难得的藏品,收藏者视若珍宝。

养鹅风雅,吃鹅也能吃出趣味。

欧洲人将鱼子酱、松露、鹅肝并称为世界三大珍馐,鹅肝加上葡萄酒是浪漫的代名词。我国古人也早在《齐民要术》中讲过四种“鹅炙法”。《红楼梦》中讲鹅则最有古人遗风,连给菜起名都带着一股温柔香风,如“胭脂鹅”;讲女人漂亮,也拿鹅说事:“腮凝新荔,鼻腻鹅脂”,可见作者于鹅情结不一般。倒是《水浒传》中的鹅最叫人费解,武松遭陷害发配,施恩挂他行枷上两只蒸鹅,武松饿了就枷取食熟鹅,囫囵吃光后,大闹飞云浦,血溅鸳鸯楼。有人认为留下了一段传奇,而我觉得心惊胆战,鹅无端成了施暴的导火索。无独有偶,在这本书中,鲁智深大闹桃花村前,吃的也是鹅。其实,与鹅何干,鹅真不该成这冤大头。还是让我神往片刻红楼里的鹅,温暖儒雅,是美好的象征。但红楼里的鹅情结跟宜兴人相比,还是小巫见大巫。

爱鹅、咏鹅、画鹅,从来就是宜兴人的雅好。像苏东坡爱鹅,一半自嘲自恋,一半呆萌朴拙。相传东坡与弟子常于宜兴郊游,煨芋觞酒。面对湖光山色,学生念:“春江水暖鸭先知”,东坡问:“为何鹅不知?”学生答不上来,东坡曰:“此乃呆头鹅也。”众皆捧腹大笑。乡贤吴冠中的《太湖鹅群》,笔触迅急跳荡,“生命的白块在水上活蹦乱跳”,湖山在舞蹈中狂歌!根深深扎进故土的游子,从故土里拔节成长,最终羽翼健美地起飞,他飞得多么开阔和辽远。洋溢着鲜活生命气息的宜兴,也成就了中国油画史上的杰作。

宜兴各处以鹅入地名的,有鹅西、鹅麓、鹅岢、鹅窠山;以其他禽畜入地名的:马庄村、老鸦窠、金鸡湾、乌龟地、白兔庵;喜庆活动时表演有称耍马灯、调龙灯的……这些洁白温顺的事物,寓意风调雨顺、五谷丰登。千年的风烟里,有情有义的故土,丽日蓝天下的气量包容承载万物。

一只老鹅,从烟黄的历史中走来,摇摇晃晃,染白了史页,朴拙如你我手中的紫砂陶,是岁月的炊烟沉进胸怀,经滚水的浇淋,又汩汩流泻轻灵和悠远。

最近,遇上一个和桥人,在和桥街僻静一角开着一家鹅洲老鹅店。他的愿望,是能在林立的宜兴美食中独树一帜。一时间鹅店尝鲜者络绎不绝。凡夫俗子的我自然也不能免俗。

这一天也去凑凑热闹。

普通的店门,台桌看不出有什么特别,端上的也只是一大钢盆清汤,一层小棵黄芽菜心铺底,一清二白几截大葱在肉上浮动。风平浪静,像早春的景致,你想到的无非就是“竹外桃花三两枝”等等的句子。店主央你先喝三小碗小汤,喝就喝,看你卖弄什么,仰头,咕咚咕咚!这一喝,乖乖,把舌头捋直了,味正醇香,口感清爽!丝毫没有一般店里调料调出鲜味后的后遗症——口干!好!

主人要帮锅上大火了!钢盆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,木耳蘑菇,粉色的肉,千回百转的肠猛地翻腾起来,阵阵白雾沸腾出来。喷薄的花香,轰隆的蜜蜂,千百外往伸探的枝条,在你的眼前晃,还有吵成一团的鸟鸣,分明是一个闹猛的大花园,还是一锅岩浆涌动?

终于被允许吃肉了,接下来仿佛进行了一场伸筷子比赛。热气映得每张面孔通红,一闪一闪地。鹅肉酥软又有嚼劲,入口热烫,在舌上跳跃。香气浓郁,心旷神怡。一边不停地往嘴里送,一边嗯嗯自说自话自点头。

这一个高潮过后,开始吃刷菜,豆腐、鲜虾、菇类、小白菜青菜、海带。入活虾!铺满锅面,片刻就见一锅红。这分明是入秋的深沉,透彻,仿若整个山坡被红叶覆盖。秋哪有这样的热烈,火红逐渐如火焰燃烧。还等什么?大家惊叫着抢着下筷。极嫩,极鲜,香死人了。舌头嘴巴打着颤,快活地搅拌着。

索性刷菜全部下锅去。“白草红叶黄花,一点飞鸿影下”“似烧非因火,如花不待春”“星斗满天,花事芳菲”……凡夫俗子们难道不应该搜肠刮肚吟出两句来,不然,白白辜负眼下景致?! 老板则在一旁颔首微笑,好像看热闹的看到我们这副光景很满足。

吃喝个半晌,喝醉般微醺。问店主,看这盆老鹅状况并不复杂,为什么味道又酽又纯?

主人神气地扬了扬眉毛,遇到知音般讲起他的烧鹅经:一定要活鹅,亲自监督,鹅肉要洗三遍,洗尽腻滑。高压锅压制时间的掌握是一个诀窍,过长或不及都无法达到汤鲜肉美的目的。这个店里,老板兼职厨师,老板娘任跑腿小二,一个小小夫妻店。这样,每个环节自己把关,事事做到心里有数。一天最多只做十只鹅,不想扩大经营,拒绝大路货,拒绝粗制滥造。因为店面是自己的,不用先愁交租,赚钱就无足轻重,要赚的首先是食客的开心。

问怎么想到开鹅店的?答说,他是鹅洲人,脑子里总有一只摇头晃脑的鹅。又自说,顾景舟做壶,吴冠中作画,人家买他们的账,为何?其实是买他们身上的一种东西,那东西就叫精神。我做鹅,也要像他们那样做到大家买账。

敢拿顾、吴两位大师自比,这位饱经风霜的宜兴中年人好有气魄,我肃然起敬。(宗彩虹 陶都文学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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