历史名刹善权寺

宜兴自古因佛教发展兴盛,佛寺林立,高僧辈出,历史上曾有寺院400余座,故有“禅窟”之称。这400余座寺院,在长达千年的历史风雨中,有的经受洗礼,留存了下来,鲜活于当代;有的辉煌于一时,最后沉寂下去,甚至烟消云散。善权寺(善卷寺),这座曾经享誉大江南北、有着千年历史、号称皇家古刹的禅院,就属于后者。

题写善权寺的部分古诗
题写善权寺的部分古诗

创建伊始,和梁祝故事结缘

善权寺,坐落在宜兴城西南50里的善权山。在历史上,善权寺曾规模宏伟,闻名遐迩。明代翰林学士陈桱在他撰写的《善权寺重建藏殿记》中这样描述善权寺当年的盛况:“善权寺在国山碑东峰,首义兴诸刹。自萧齐迨今,其间不知更几废兴,然其聚集之盛,楼观之伟,在一邑中无他与竞者。”由此可见,善权寺在宜兴佛教文化中的地位,是其他寺院无可替代的,其产生的深远影响,也是其他寺院无可比拟的。

据史料记载,善权寺是以祝英台故宅为基础兴建起来的。建寺的具体年代,可以追溯到南北朝时期南齐高帝萧道成建元二年(480),距今已有1600多年的历史。唐代梁载言《十道志》中说:“善权山南上有石刻,曰:祝英台读书处。”祝英台读书处,号碧鲜庵。宋代史能之《咸淳毗陵志》最早记述碧鲜庵与善权寺的关系:“碧鲜庵,字在善权寺方丈石上。”又说:“俗传英台本女子,幼与梁山伯共学,后化为蝶。”

可见,善权寺创建伊始,便和流传极广的梁祝故事结缘,具有浓重的人文色彩。与此同时,梁祝的凄美姻缘,也仿佛预示善权寺潮起潮落,注定要走上一条命运多舛的路。我们从前人留下的碑刻、传记、史志和载有大量诗文的典籍中,可以打开尘封的历史,寻访到善权寺兴衰的深深印迹。

重获新生,三李功不可没

进入唐代以后,善权寺即遭厄运,在晚唐武宗会昌年间的“灭佛”运动中遭到毁废,废址为河阴院官钟离简之所得,成为私家财产。钟离便在寺内所居堂前造一“逆修坟”。坟刚修成,忽见一条长达数丈的赤蛇盘踞坟前,钟离惊悸成疾,不久身亡,其子孙竟将其葬在寺前良田之中。自此,寺院成为钟离家族的坟刹。善权寺名存实亡。

让善权寺真正重获新生的,应该是年轻时曾在寺内借榻读书、后中进士做了大官的李公式。

唐懿宗咸通八年(867)六月十五日,时任检校工部尚书兼御史大夫、大司空的李公式,见“万古灵迹,今成茔域”,心潮难平,寝食不安。他怀此怨愤长达三十余年。但要解决此事,不得不惊动皇上。李公式在人生的晚年,决定冒着极大风险向皇上递呈《请自出俸钱收赎善权寺事》奏状。奏状中痛陈“岂有此灵异古迹兼是名山大川之薮,今为墓田”,提出“请自出俸钱,依元价收赎,访名僧主持教化,同力却造成善权寺”的请求。李公式的“深诚”终于感动了皇上,半个月后,即六月三十日下诏准奏。于是李公式便告老还乡,用俸资收赎并重建善权寺,且题诗于石壁之上。其中“从此便归林薮去,更将余俸买南山”诗句,写的就是此事。

善权寺的兴盛,还与宋代的两个朝廷命官有关,他们是李纲和李曾伯。和李公式一样,他们年轻时也曾在善权寺内度过一段难忘的时光。

南宋高宗建炎初,在徽宗政和年间就任尚书左仆射、同平章事(宰相)的李纲回到宜兴,兴修寺宇,先后写下《善权即事十首》组诗记事抒怀。之后,理宗宝祐年间,时任资政殿大学士、光禄大夫的李曾伯奏请将善权寺改为功德院,以减轻租税,并改称“报忠寺”,选请有道高僧住持。(事见《李学士奏状》)又因“僧堂褊陋,寒暑燥湿”,李曾伯经多方筹措,着力改造僧堂,历经4年整修,终告落成。他在《善权禅堂记》中这样描述寺院修葺后的壮观:“万瓦遴遴,宏壮雄伟。”又说:“厥宇鼎盛,山川为之精采;岿然一堂,永为天下英衲云聚海会之所,亦奇矣哉!”

李公式、李纲、李曾伯对善权寺的功德及其对后人的影响,颇受人们爱戴与点赞。据明陈公益《圆通阁记》记载,寺内建有“三生祠(即三生堂)”,以祭祀唐代李公式和宋代李纲、李曾伯三位有功于寺的名贤。与唐伯虎、文徵明、仇英并称为“吴门四大家”的沈周,在游览了善权寺后,写下了《三生堂》一诗。诗中称“一姓转身三宰相,三生完寺一因缘”,肯定他们皆属李氏,都因寺发迹,都对完善善权寺做出过贡献,是有着历史的因果关系的。清嘉庆《增修宜兴县旧志》云:“三人皆李姓,人以为公式之轮回。今寺有三生堂,正此义。”

清嘉庆《增修宜兴县旧志》
清嘉庆《增修宜兴县旧志》

历代多位名贤情系善权寺

当然,有功于寺的名贤不止他们。

时至元顺帝至正七年(1347)三月,因藏殿“敝漏”,祖公禅师主持重修藏经殿。“殿为重檐,凡若干楹,高广加于旧,轮奂之美,与金碧相发挥,虚明焜耀,观者欣仰,得未曾有”,从而使善权寺藏有的五千零四十八卷经书得以完好保存(事见明陈桱《善权寺重建藏殿记》)。明初宣秘大师永密,增建“圆通阁”,“盖以奉普陀大士(即观音菩萨)之像,示有尊也”。

到明宣宗宣德年间,寺内缺少住持,屋舍倾覆颇多。英宗正统元年(1436),钱塘万寿寺僧宗恺前来善权寺担任住持,“岁修月葺,颇见完美”。然而佛殿却因财力匮乏而无法继续修缮下去。此时,适逢工部尚书周忱巡视宜兴,至寺院咨询,得知实情后,“命宗恺亟募缘而兴举之,毋坐视颠仆”。宗恺受命,在地方义绅的捐助下,于正统四年(1430)五月兴工,五年(1431)六月完工。整修后的寺宇“跋翼翬飞”“金壁炫煊”。南京礼部尚书黄宗载为此特撰《重修善权佛殿记》,称颂宗恺“其功有倍于昔矣”。

至宪宗成化年间,寺宇因“岁久浸敝,殿堂门庑,无一完者,而钟楼殆将压焉。”此时,住持对善权寺进行全面整修:“当昼见之,若兜率之宫;若夜见之,若广寒之府,使人飘飘焉,泠泠焉。”(事见明徐有贞《善权寺碑》)

长年来,善权寺一直无“志”记载。方册(一作方策),“济川之法嗣也”,他“乃取金石之存者,合近时名贤篇咏,辑为古今文录于是山之文献始备,而其胜始益显”。(明文徵明《善权古今录序》)时任户部尚书、文渊阁大学士(宰相)的王鏊与方册关系甚密,特为方册《善权寺古今录》作序,称颂方册“可谓有劳矣”。作为一代名僧,方册在记录、保存、传承善权寺宝贵的文献资料上,作出了特殊贡献。

英台阁
英台阁

千株古松与火烧善权寺

善权寺开始走向衰落,应在明武宗正德年间。寺院年久失修,又逢灾荒,不堪官府繁重赋税,寺僧出于无奈,欲将寺前千余株古松“鬻以偿”。在此艰难时刻,邑人陈裒挺身而出,毅然“捐百金以留之”。(事见清嘉庆《增修宜兴县旧志》)

这对善权寺来说,实在是功德无量之举。明代诗人沈周曾写下《赋留善权寺夹道古松》歌咏其事。诗中说道:“善权破寺山木空,夹道且喜余千松。”善权寺虽显破旧,但门前夹道的千株松树依然挺立,成为破寺仅存的财产和风景。但是,“里胥捶门督卖此,一转眼顷看屠龙”,地方官吏的贪婪横行,顷刻间使这片松树面临绝顶之灾。在此紧要关头,陈裒母子挺身而出,演绎了义薄云天、可歌可泣的动人一幕:“陈君告母此何忍,失此壮观寺益穷。老慈喻子合赎取,未在布施祈阴功。树之难大必岁月,财之易往惟云风。君能输银凡九镒,重价非与铢两同。”他们的义举,终于让千余株古松得以保存。“松今复命寿莫算,假寿报母天亦从。”诗人大力赞颂陈裒母子重义轻财、护寺有功的事迹。

历史证明,宗教从来不是独立存在的,它始终被封建王朝政权势力所左右。宗教派系的争斗让善权寺走上了不归之路。清代宗教有两大派系:临济宗与曹洞宗。善权寺原为曹洞宗百愚净斯所住持,康熙十年(1671),其弟子寒松智操继承席位。临济宗玉林通琇19岁往磬山从天隐圆修出家,后进入皇宫讲法,深受清世祖顺治皇帝青睐,拜他为师,并特敕封他为“大觉普济能仁国师”,权倾佛界。因天隐圆修是幻有正传弟子,幻有正传亡后葬在善权寺“乐安塔”。康熙十二年(1673),玉林通琇以“保护祖塔”为名,在宜兴地方官吏的支持下,进驻善权寺,赶走原主持寒松智操,而让自己的弟子白松行丰住持,自己回到浙江西天目山禅院寺。

白松行丰依仗玉林通琇的权势,为所欲为,想要夺占寺侧的“陈家祠堂”。陈家祠堂本是陈氏子孙供奉宋代曾为寺捐助200亩“常熟田”的善士陈宗道祖先而设的祭祀之所。白松行丰擅自要撤,陈氏子孙自然不答应,于是双方纠纷顿起,在寺中棍棒相加,大打出手。白松行丰一不做二不休,竟将陈氏祖宗的灵牌投入火中烧毁。这下激怒了陈氏家族,他们冲进寺殿,一边打杀十多个僧侣,一边放火烧寺,里里外外,火光冲天,熊熊大火吞没了整个寺院,白松行丰逃避不及,葬身火海之中。

远在浙江的玉林通琇闻讯,恼羞成怒,致书藩台,让当局围捕陈氏入狱。最后,族长伏诛,其子孙获释,逃过一劫。(事见清嘉庆《增修宜兴县旧志》)陈氏家族的一把大火,将经过数代人倾心打造的江南名刹烧了个面目全非。

此事发生在康熙十三年(1674),可惜史志对此没有作更进一步的详尽记述。清初阳羡词派领袖陈维崧在晚年重访善权寺,目睹善权寺火焚后遗下的破败景象,悲从中来,写下《倾杯乐·善权寺火(甲寅九月十九日事)》,详细描述这一场惨痛的人间浩劫,成为历史的见证,也成为今天我们了解火烧善权寺真实场景的珍贵资料。

词中这样描写大火过后的一片惨状:“陆浑火,烧残赤县。焚玉石余灰延鹿苑。叹一夜,猿貁悲号,千年龙鬼糜烂。化断井,颓垣一片。剩落落,长松难伴。想月夜古洞里,仙灵浩叹。”(陈维崧《湖海楼词》)陆浑,在今河南嵩县东北,县内有山,名陆浑山。曾发生过一次大火。这场大火,“烧残赤县”,烧得不轻。唐韩愈曾为之写有《陆浑山火和皇甫湜用其韵》诗,可见其名之大。此处借喻“善权寺火”。

在词人看来,善权寺的大火,相较陆浑山,有过之而无不及。你看,大火从玉石砌筑的大殿开始,一直延烧到殿外养生的鹿苑,整整烧了一夜!直烧得猿猴悲啼、赑屃成灰。庭院里,只见一片断井、颓垣。剩下的,也只是几棵高高的孤立的松树。悲凉凄清的环境,不由使词人联想起在那个恐怖的月夜,即便躲在善卷古洞中的神仙,也要为这座千年江南名刹毁于一旦而仰天长叹、痛心不已吧?

据说,后来《火烧红莲寺》的剧本,就是根据火烧善权寺的真实故事改编而成的。

而伤痕累累的善权寺,由此一蹶不振。

据清道光《续篆宜荆县志》记载:“善权寺经火爇后,寺侧旧有道人房皆披剃为僧,经理寺内旧基址,稍稍完葺,法徒渐众。乾隆乙卯复绕寺增筑围墙。”又据清光绪《宜兴荆溪县新志》续载:“善权讲寺,在善权洞侧。兵毁。同治六年寺僧复建房屋三楹。”

从这些零星的记述中,我们已经很难窥见善权寺昔日的雄伟壮观和非凡气势。而到民国时期,又因社会动乱,年久失修,抗战期间又旋遭日军焚毁,成为瓦砾之地,善权寺已有名无实。

直至1992年,当地政府在原址对其天王殿、圆通阁等进行了重建。加之华藏门及佛界名人赵朴初题写的“善权寺”牌坊,尚保留至今,它们屹立于善卷后洞广场一角,默默诉说着千年名刹善权寺曾经的辉煌。

圆通阁
圆通阁

结语:

善权寺建于南齐,衰于明末清初,在漫漫的历史长河中,有过辉煌,也历经败落。封建王公贵族的大力尊崇,佛教思想的广泛流行,再加上一批志士仁人的推波助澜,是其兴盛一时的主要原因;而封建王朝的权力争夺,繁重的苛捐杂税,人为的火焚毁坏,连年的兵荒马乱,则是其走向衰败的必然结果。一部带有鲜明时代特征的善权寺兴衰史,说到底,也是一部反映历代社会和宗教文化荣枯的演变史。(宜兴日报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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